醒来的时候已经发现不对劲了,胳膊腿都瘦小得好像回到了小时候,身在树林,周遭空气新鲜得不像话,直到在清澈溪水的倒影里看到自己的样子,我才终于认命,穿了,还他妈是魂穿。
这身体是谁的?不知道。有家人没有?不知道。是不是孤儿?不知道。
神仙?不知道。妖怪?不知道。谢谢!
能确定的信息只有,性别女(还好没给我搞个女穿男,保住了菊花的说)。年龄10岁左右。齐眉短发,俗称锅盖头。
在林子里饿得奄奄一息的时候,终于被一个老和尚捡了回去,老和尚长得那叫一个慈眉善目纤尘不染哪,眼睛里仿佛映射着整片天空,啧啧,纯的不行,哪像现代的和尚,开宝马用爱疯,到处传经化缘,把广袤的爱播散得遍地都是。
老和尚抬眼看了我许久,我仰慕地看他,并顺便星星眼来着,为了活命,卖萌是必须啊,虽然吃素,也好过在林子里被饿死。
他终于摇了摇头,双手合十,念了声阿弥陀佛,牵起了我的手,将我带走。
我被带到了山上的庙里,里面已经有了数十个小和尚,全都笑嘻嘻的,一点儿不死板。我很高兴地也朝他们呲了呲牙,搞好关系要紧哪。
第二天,师父就把我给剃成了小秃子,赐名戒欲。奇怪老和尚咋知道我有欲念呢。人家穿来都有各种美男相伴,我穿来直接头发被刮光光,好吧,万千烦恼就让它去了吧。反正已经到了这个时空,四娘不是说过,生活就像QJ,如果不能反抗,那就躺下来享受吧。
管他架空还是真史,又不用九龙夺嫡,又不用费尽心思宫斗,有的吃,有的睡,已经够幸福了。
接着,师父把我领到一个小和尚跟前儿,指着我对他说:“戒空,以后‘他’就跟着你了。”
我看着眼前这个小和尚,口水哗哗流淌,这小正太长得真是俊,明眸皓齿,五官俊逸,假以时日,必定成长为妖孽一枚。嘿嘿,我拾起袖子擦了擦嘴边假想的口水,上前拉住他,心道:乖,别怕,姐姐疼你,哈哈哈……仰天长啸,苍天待我不薄啊。
那叫戒空的小和尚抬眼看了看我,就把头低了下去,没有悲喜。
那时候我还不知道,我将要和他发生那些故事,这是我一生劫难的开始。
后来的日子,平静无波,每天跟随戒空上山砍柴,回来劈柴,烧火,做饭。从最开始把自己熏得涕泪四流满面烟火,到后来的驾轻就熟,我们经历了太多太多。
戒空还是话不多,但是在偶尔看到他姐姐我故意卖萌或者在一头栽倒炉灶坑里的时候,也会抿嘴一乐,真的,你没看到,他那一笑,天地都失了颜色。
我当时就想,就这样吧,什么都不要变化,就这样,直到苍老,该有多么好。
日子如流水一般过去,转眼十年。我们渐渐长大,我不知道老和尚到底知不知道我是女的,还是他猜到,这一切都不过是我要历的劫。随着时光一起疯长的,不光是我的身体,还有那些夜夜嗜血的梦,最最叫我害怕的是,在那些吸血嗜人的梦里,我是那么快乐和欢畅。我不敢说,那些断了的脖颈里汩汩流出的鲜血对我来说有多么大的诱惑,我日渐颓靡下去,白天变得没有精神,山上很少再听到我们的笑声。有天我坐在悬崖边想,这他妈不是中奖了么,我这整个儿一吸血鬼啊,咋不找我去演暮色嘞?万分可笑的是,我还时常在懊恼万一哪天被亲生父母带走去享受荣华富贵,我的戒空该怎么办呢。却原来,我连个人都不是。
我和他,注定是没法站在一起了。
终有一天,一切都已掩饰不得,我实在难忍冲突的欲念,失口咬死了一只兔子,并吸干它的血。
已经长成一个俊朗少年的戒空惊惧地愣在原地,师父勃然大怒,“本以为从小教你养你,你便会不同,却不想,妖孽终究是妖孽!”说罢将我逐出师门。
我哭喊着请求师父给我机会,“师父求求你,我再也不敢了,我多念经,我把藏经阁所有的经书拿出来抄一百遍,我努力……”可是师父闭了眼睛,不再看我,“饶你不死已经是顾念多年恩情,你下山去吧。”
我跪在庙门口,三天三夜,烈日,狂风,都不能叫我离开,我知道如今的我离开这里不会再饿死了,可是天知道我到底为了什么。
庙门终于开了,戒空走了出来,他丢了个包袱给我,转身合上门,再没看我一眼。叫我最终停止求饶的,正是他最后看我的眼神,那么厌恶,那么惊恐,那么失望……还有嫌弃。
我终是忍了泪,一步一步下山了,头也不回。
……
我在山下打败了最强的吸血僵尸,逍遥快活地当起了山大王,把洞府的大门口就建在大庙山下,和他们遥遥相望。每天在山里领着一干小妖兴风作浪,抓各种动物当即咬死吸干血,甚至去袭击人。
闲来无事的时候,小妖们会缠着我讲故事。我讲红楼梦,讲张生和崔莺莺,讲梁山伯和祝英台,讲罗密欧和朱丽叶,这些妖精们,终其一生不曾爱过,却被这些故事感动得泪水连连。谁敢说他们没有心呢?
可是我并不快乐,每到睡觉的白天,我就躺在洞里,想我的前世今生,想我在山上,和戒空在一起的那些流水一般恬淡快乐的日子。想他可会惦记我?可会想起我?可还记得我讲过的故事?想他在干什么,想他曾经帮我赶走草丛里的蛇,想砍柴的时候我捉青蛙烧被他骂哭,想小的时候有次高烧他背着我下山求医,想……我猜我是爱了,不然那些蚀骨的思念从何而来?呵,一个现代女性的魂灵,拘在一个妖孽的躯壳里,爱,有什么好不敢承认的?
并不是没想过和他再相遇,却是怎么也想不到,最后一次见他,便是他剿灭了我洞窟的那一刻。
我拼尽了全力结了个巨大的结界,让我的小妖们逃走,他们哭喊着要和我一起力拼到底,我想,傻孩子们,这就是我要的结果啊,快走吧!
结界终于被破,我一眼就认出了他,于是伸手抓起距离我最近的一个和尚,作势要拧断他脖子,他惊怒,挽着剑花便冲了过来,我把那人推到一边,假装要防,却是直接朝他的剑撞了过去,他眼里的惊疑让我看的分明。
我看着那柄没入自己胸口的刻着他的法号的剑,突然霍地笑了,眼里嗜血的红焰尽数褪去,仿若回到了小时候,拉着他的衣袖喊:师哥,这个柴太重了,我抱不动。师哥,山下那家卖糖人儿的不知道还来不来了。那时候的我,并不知道人世间有诸多求不得的凄苦,却只是私心地想,要和戒空一直这样在一处,即便整天劈柴种田也好,受师父再多责罚也好,抄再多经书也好,什么都好,只要能和他在一起。
我吐出最后一口血沫,伸出苍白的手轻轻摸了摸他刚毅的脸,说:“师哥,如果真的有来生,你愿不愿意跟我一起,当一对平凡的夫妻?”他没有说话,仿佛石化了一般,我知道他不会回应,于是自顾自地接着说:“师哥,你不知道,这世间没了你,就算真能修成神仙也没有什么乐趣呢!杀害这许多人,不过,是在引你早些时日来杀我罢了。你教我好等啊……”说完拼着最后一口气,怆然拔出胸口的剑,鲜血喷涌而出,他终于忍不住接住我下落的身体,眼角有泪缓慢滑过。
他是在为我而落泪么?
我早就说过,我的意中人,一定会踩着七彩祥云前来杀我,我猜中了前头,也猜到了这结局。天南地北双飞客,老翅几回寒暑。欢乐趣,离别苦,就中更有痴儿女。君应有语,渺万里层云,千山暮雪,只影向谁去。